猹犬

当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
只要一天有人类,或人有眼睛,
这诗将长存,并赐予你生命

[宋声声0601六一24h/19:00]THE NIGHTINGALE AND THE ROSE

“如果你要一朵红玫瑰的话,”玫瑰树说:“你必须在月光下用音乐把它造出来,而且要用你自己的心血把它染红。你必须一边唱歌,一边用胸口抵住我的一根尖刺。你必须唱一晚上,尖刺会刺穿你的心,然后你的生命之血就会流进我的血管,变成我的。”

“用死亡来换取一朵红玫瑰,是很高昂的代价。”


(一)2006年5月22日|21:33|体感温度19℃|皇家一号


“给我唱最后一支歌吧,”圣栎树轻声说:“你走后,我会感觉孤单的。”


“许染,你快点儿,就差你一个了。”

“啊,好。”

“快点啊,都等着你一个呢,我们先出去了。”另一个姑娘抱怨似的回头又喊了一句。

“不、不好意思啊,我马上,你们先过去吧。”

被叫到名字的姑娘匆匆忙忙的应了一声,最后抓起卷发棒对着镜子在自己的头发上卷了几下,慌慌张张的踩上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高跟鞋就往员工休息室门口跑。她急着赶上自己的同伴,被发胶搞得一塌糊涂的头发梢还没来得及完全弄好,乱七八糟的打着缕,不得不一手紧紧抓着挂在肩上的衣服带子,一手去解缠在一起的头发。她明明已经跑到了门口,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化妆台,胳膊柱在门框上,纠结的蹙起了眉头。

“许染——”走廊里的姑娘们已经散的七七八八了,剩下一个短头发的站在走廊尽头的背光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你再不走我就不等你了!”

“马上!”许染被她这一叫就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冲着短头发姑娘喊了一声,冲进休息室把压在换下去的衣服底下的手机翻了出来,急急忙忙的塞到了披肩的内侧,连整理都来不及整理,又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出去。

刚刚好,赶上了佯装要离开的短发姑娘。

“慢死了,”短头发的那个抱怨道:“天天都得等你,去了又挨训。”

许染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莉莉。”

“你跟我道个屁的歉!”被叫做莉莉的姑娘转头瞪了她一眼:“跟你自己的工资道歉吧……就这个破天气,穿成这副鬼样子,才能赚几个钱,两次迟到就扣没了。”

“其实你先走也可以……”许染的声音更低了。

“我先走?”莉莉蓦的拔高了音量:“你良心呢?”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许染连忙解释:“莉莉你别多想。”

“哼。”莉莉嗤了一声,没再说话。隔了一会儿,伸手把许染已经快要滑下来的披肩往上提了提。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了大堂门口。皇家一号作为市内最大的几家高端娱乐会所之一,生意到了晚上向来好得很,金碧辉煌的大堂就差把“昂贵”“奢华”“纸醉金迷”几个大字贴在了天花板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带动自动旋转门,外头的冷气也随着涌了进来。

“真冷,”莉莉骂了一句脏话:“今天得冻死在外头。”

这是实话。前两天刚下了雨,天气预报说有大范围的寒潮已经到达本市,五月末的天气冷得像深秋,不少客人已经穿上了本该早就放进了柜子深处的毛外套。然而陪酒的“公主”们是不可能有这个待遇的。十几度的天气,清一色的露肩露背超短裙,恨天高恨不得把脚抬得和地面垂直,唯一聊以御寒的就是一块廉价的仿狐裘披肩——里子和外面稀疏的人造毛一样单薄,只能勉强算是能挡一挡风。

许染好脾气的摇摇头:“别这样,不合适。”

“别这样?”莉莉哼了一声:“别怎么样?有本事你把披肩地下的东西拿出来再说一遍?”

许染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的?!”

“还好意思问,”莉莉皱了皱眉:“转过来。”

她伸手帮许染整理好了乱七八糟的衣带和披肩,顺带着把手机往披肩的夹层深处塞了塞,最后把两边向中间拉紧:“行了,别乱翻就看不出来。”

“谢谢。”许染说。

她长得并不难看,但也实在是说不上漂亮,头发是不太适合她的金色大波浪,翻着刻意而夸张的卷,因为烫了太多次,发质已经变得极为脆弱。这种亮色显得她的皮肤格外的发暗,鲜艳的裙子故意强调着瘦小的身材,努力用裁剪凸显出主人的前凸后翘来。很明显,她并不适合这个场合,也不适合这幅打扮,但是她不得不努力去迎合某种口味。

“今天是声声的演唱会。”许染看着莉莉的发顶,小声说:“我想看他的直播。”

“你看不了,”莉莉毫不客气:“被发现了你就死定了。”

许染点点头:“我知道,但是去卫生间的时候可以去超话看一眼。”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可以称之为幸福的神色:“超话里会有舞台的返图,我能看见声声在台上唱歌的样子。”

这种腼腆又期待的神色像是一道突兀却漂亮的光,照的她整张脸都明媚起来,几乎有了属于一个正常的十几岁的女孩子的神采。她站在皇家一号的大堂里,满身的风尘气息,可这一瞬间她就像是那些在台下奋力挥舞着荧光棒、在荧幕前捂着嘴流泪的姑娘一样,明亮的闪闪发光。

“疯魔了吧你。”莉莉翻了个大白眼:“赶紧的吧,要不别说宋声声了,你连下个月房租都交不起。”

“哎,你等、等我一下呀……”

许染今年十八岁,什么都还不大明白的年纪,早早地进入到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沦落风尘,靠着这份并不适合她的工作出卖皮肉混一口饭吃。她最喜欢的人叫宋声声,最大的梦想是有一天能买得起一张他演唱会的门票,认认真真的坐在台下听他唱完一支歌,拼命摇着应援手幅,为他尖叫到嗓子失声。

她还年轻,她不会想到她的二十八岁,一只死在玫瑰花刺下的流莺。

她这辈子和宋声声最近的时刻,就是被李景天摁在浴缸里生不如死的时刻。

他们被钉死在同一根耻辱柱上。

他们同样绝望。


(二)2016年5月26日|01:13|体感温度22℃|酒店


“给我一朵红玫瑰吧,”夜莺说道:“我会给你唱最动听的歌。”


宋声声又一次惊醒的时候,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又失眠了。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眼睛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直到视力渐渐可以适应周围的环境。酒店的家具和装饰品模糊的轮廓开始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像是纸张上洇开的灰色墨水。宋声声想,我需要知道现在几点了。

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他知道在哪里。宋声声伸手去够,可手伸到一半,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各种事情,各种层面。

从大概十年前开始,断断续续的失眠和惊醒开始成为他生活的常态。持续性的牙痛像是一把隔一会就会启动片刻的电钻,或者是一块扎进了血肉深处的骨头碎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种力量”的存在。锅下点着火,蚂蚁拼命的顺着边缘往上爬,可每当快要爬出去的时候就会有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推他一下。蚂蚁和那只手的主人都清楚永远不可能有爬出去的可能性,可是蚂蚁不能停止这种看似无意义的重复,哪怕这让他自己无比痛苦和煎熬,哪怕在那只手看来,他可笑的真的像一只蝼蚁。

宋声声明白自己这样的状况并不对劲。那颗被拔掉的牙的位置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嘴里的监听器让他经常有种怪异的感觉,就像是牙床里掩埋着一颗定时炸弹,在无声无息的倒计时着他剩下的时间。

宋声声,他活着就是为了受苦,可他却把“生”的意义赋予了每一个见过他的人。

我不能停下,宋声声常常这样对自己说。我要活下去。我必须活下去。我做的一切都有意义。

他活着,却已经不是为了自己。他就像是一个符号,一种也许是虚无缥缈的象征,只要他还在,他们就还没有输。

宋声声还是宋声声,他仍然可以站上舞台歌唱,仍然可以在空中用力的画下那个“&”,却已经不是为了自己。名誉,地位,骄傲,他甚至连尊严都抛弃掉了,宋声声明白,在美景和向野的眼里他就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苟且偷生的度过一天又一天,可他自己知道不是的。

那些曾经陪着他齐声歌唱“I will be with you forever”的姑娘,只要他还在,哪怕跪着活下去,她们就是安全的。

真累啊,宋声声。

真骄傲啊,宋声声。


(三)2020年6月1日|03:30|体感温度20℃|永川克里斯汀文化中心


“那痛苦是多么锋利啊,她的歌也变得那么狂热,她唱到了因死亡而变得更完美的爱,唱到了在坟墓中也不会死去的爱。”


场馆入口处人头攒动,放眼望去大多是年轻的女孩和已经嫁做人妇的姑娘。木问花小心的把女儿拉到自己身侧,从口袋里取出了那两张已经被她摩挲了一路的门票。

“九排十一座和九排十二座,两个位置是连着的。”场馆工作人员从身前的箱子里拿出两个统一装在小塑料袋里面的徽章递过来,指了指右手边的一块地方:“大概在那个位置,您往里走就能看到。”

“谢谢。”木问花点点头,拉着女儿往里面走,听见工作人员在身后例行公事的补充了一句:“祝您今晚愉快,宋先生与你们同在。”

明知道只是场馆的一个安排而已,木问花却有一瞬间的恍惚。“宋先生”,这个称呼在四年前那桩案件沉冤昭雪和这家文化中心发生火灾后曾经铺天盖地的出现在新闻里和报纸上,可现在听起来却仍然显得很陌生。

宋声声在她们心里一直都是少年的模样,潇洒的、放肆的、喊着去他妈的让他滚蛋吧的,“宋先生”听起来无论如何都太沉重了,并不适合他。

木问花手里紧紧攥着那两枚统一定制的徽章,不用看都知道上面是一个恣意的“&”。原先的克里斯汀文化中心在四年前的火灾里烧的只剩下主体结构和一些扭曲变形的钢板,后来通过社会集资进行了重建工作,直到去年才再次向外开放。现在的文化中心基本上已经看不出来原先的样子了,主体和装修都采用了新的设计方案,只有这个演出厅被保留了下来。

这个演出厅里曾经有一场失约的表演,四年之后终于可以补回来了。

木问花心里想着事情,脚下就没怎么注意。路过地毯的接口处被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一倒——

“小心点,看路。”有人扶住了她。

扶着她的那只手很好看,修长干净,但是木问花没有怎么注意。她红着脸说了一句“谢谢”就牵着女儿匆匆忙忙的继续往前走了,慌乱中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阿辰哥哥你看她好像很难过啊,”王朝甩着食指上挂着的钥匙扣,少年人大惊小怪的嚷嚷道:“我觉得她都快哭出来了。”

林辰没有出声,倒是刑从连压低了声音:“王朝!”

“老大你又凶我,你看阿辰哥哥都没说什么,还是阿辰哥哥好。”小王同志夸张的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看着木问花离开的方向:“不过刚刚那个阿姨怎么回事啊,我看她好像真的很难过的样子。”

“叫姐姐,”林辰叹了口气:“可能是想起了难过的事情吧。”

刑从连就站在他身后,爱人之间长时间培养出来的默契让他明确的感知到了林辰情绪的低落,于是安抚性的握住了林辰的手,微微收紧了手指。林辰感觉到了,回过头冲他抱歉的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我没事。”

“什么有事没事的啊?”王朝插话道:“你们两个刚刚说话了吗?哇,老大,你怎么抓着阿辰哥哥的手,哇——”

毫无疑问的,小王同志的头上又挨了一下。

随着开场时间的临近,散乱的人流渐渐平息下来,会场里也随着安静下去。只有一些细碎的低语声,像是涨潮的海水,慢慢的漫上来,在没有背景音乐的会场里回荡。

“我靠老大你看正前面主舞台的右侧,这种设计我还只在这个地方见过,那个灯光亮起来肯定厉害极了不是吗!”王朝很兴奋的又甩了一圈钥匙扣:“听说重建之后这里的防火墙可以达到国内标准允许的民用最高级别,我等一下一定要连一下这里的内网,这次配电箱肯定不会再出问题了……”

少年人还在兴致很足的喋喋不休,林辰在场馆里暗淡光线的掩饰下握紧了拳,以至于指甲都嵌进了手心里。刑从连还抓着他的另一只手,他必须小心的让自己的另一侧肌肉呈现出松弛的状态,否则又会引起不必要的关切。

林辰有时觉得刑从连对于他太过于关心了,虽然没有明说过,但是很明显的能看出来。他是个活人,又不是保温箱里栽种出来的植物,但是林辰没有打算和刑从连说明这一点。或者说,他本质上也很享受这种超过一般标准的关心。

人的天性就是希望得到“一般标准以上”的注意和关切,这通常被称为偏爱。被偏爱总是让人幸福的一件事情——更何况,适当的示弱有助于家庭和睦。林辰很明白这一点。

电子大屏忽然亮了起来,一阵红色的火焰被全息投影在舞台上方,逼真的效果就像是真的在熊熊燃烧,低声的惊呼顿时充满了场馆。紧接着一只金红色的大鸟在火焰中舒展开翅膀。

王朝没忍住感叹道:“经费在燃烧啊。”

“凤凰涅槃。”林辰小声说。

巨大的倒计时数字出现在屏幕上。

5。

木问花站在电视机前,手里的扫把“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电视里的新闻正在滚动播放宋声声强奸慕卓的有关调查最新进展,她不敢相信的捂住了嘴,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

4。

宋声声靠在浴缸坚硬的外壁上,抬起手蘸着自己的血在侧面写下了一个“&”。周围的水渐渐失去了温度,脖子上的伤口疼得要命,可他却觉得解脱。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迅速的流逝。这一次,永远都不会有人再因为他受伤了。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因为我比较帅,所以还是由我来保护你们吧。”

3。

许染站在皇家一号门口的寒风里,她冷的瑟瑟发抖,可涂满了拙劣妆容的脸上却不得不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披肩底下的手机不停的抖动着,她知道那是宋声声超话里讨论在不断的更新,今晚那个少年会成为舞台中心最耀眼的光芒。许染觉得真是自豪极了,那是宋声声啊——是她们的宋声声啊。

2。

李景天在黑暗的房间里噼里啪啦的敲击着键盘,最后对着成稿露出一个堪称沉醉的笑容。漂亮的丝光棉包装纸下,是一只用黑丝带包扎的很漂亮的夜莺,玫瑰花刺会在最后一刻刺穿它的身体,就像他玷污、毁灭、刺穿宋声声。我还是赢了,李景天想,谁让他不爱我,我明明那么爱他。

1。

大火腾空而起,屋架摇摇欲坠,惊恐的哭声和尖叫声充斥着永川克里斯汀文化中心。可是逐渐有另一种声音自发的响起来,那是一阵歌声,无数个姑娘不约而同的唱起了同一首歌——“所以放肆吧,潇洒吧,去他妈的让他滚蛋吧!”

0。

沉默。

寂静的黑暗里,大屏幕上忽然开始回放一段舞台录像,因为时间太过久远,画质并不清晰。年轻的宋声声穿着黑色的皮衣,头发挑染着张扬的颜色,汗水在聚光灯下折射出光芒。他无所畏惧的笑着,眼睛里像是闪烁着星光,对着话筒,说出了那句所有人都熟知的话。


“I will be with you forever.&”

“宋声声。”






啊我忘了在文里写了,其实还有一句话来着,是美国科幻小说家阿西莫夫的一句话:“我一定要去寻找,就算无尽的星辰令我的探寻希望渺茫,就算我必须单枪匹马。”

觉得它很适合声声。各种意义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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